午后的斜阳从高大的落地窗中洒进来,将房间照得透亮。房囘中的空间非常大,富丽堂皇,雕梁画栋,远离房门的一端还摆放着一张罩着白纱的大床,像极了油画中描绘的千金小姐的闺房。
玻璃的正前方站着一名美丽的女性,看穿着是一位贵妇,可不知为何眉梢眼角却带着几分军旅气息。
“穆娜瑟,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,只是……只是你母亲这次做得实在太绝了。”
穆娜瑟身后稍远的地方,耶伯站在卧室的门边。他的语气充满了歉意,似乎刚刚在气头上说了什么重话。
“……”
面对耶伯的道歉,穆娜瑟依然只是凝望着北方的天际,一言不发。
地狱门前,皇帝萨法尔的大军一败涂地;伊姆普城中,塔尔巴耶向冯渊俯首称臣;利奇堡内,耶伯率众叛逃……这一切都仿佛只是一场梦,被留在了久远的过去。因为这里是帝都迪朗哥,魔界不共戴天的仇敌可鲁起亚帝国的首都。自出生以来,穆娜瑟从未踏出过魔界的土地,可是现在的她却只能站在敌国的都城眺望巍峨的赤环山。
当接到可鲁起亚撤军、茵蔯侯归顺紫宫的消息后,人在利奇堡的穆娜瑟还没来得及为胜利而雀跃,就突然被自己的青梅竹马绑架到了敌国。一般来说,遇到这样的情况,普通人一定会惊慌失措,可是穆娜瑟却并没有特别的感觉——耶伯和穆娜瑟同龄,而且两人同为魔君之子,所以自小囘便已相识。耶伯这个人虽然鲁莽冲动、狂妄自负,可是本质上并不是一个坏人,而且他向来对穆娜瑟都礼敬有加,从未逾矩,因此穆娜瑟并不担心自己会受到粗暴的对待。而事实也的确如此,虽然穆娜瑟身为俘虏,耶伯却一直对她殷勤相待,宛如上宾。
然而,穆娜瑟也很明白自己的处境。耶伯是茵蔯侯的正统继承人,斯洛斯中依然支持他的人绝不在少数,如果他真的依附可鲁起亚与紫宫为敌,总有一天会给魔界带来无穷的后患。穆娜瑟很清楚自己养母的为人——只要有必要,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地舍弃,即使亲信近侍也从不例外。而且,她与养母妮娜玛实在算不上亲近,一旦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,在魔界和她之间,穆娜瑟很难相信养母会选择自己。黑龙中毒的消息更是证实了穆娜瑟的推测。
起不了作用的人质会有怎样的下场,穆娜瑟已经有所觉悟。
“……龙是我们的同伴,穆娜瑟,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!你母亲的手下想要毒死我们的战友,这是对龙骑士最深的侮辱,就算我想息事宁人,我的部下们也不可能善罢甘休的。”
不知不觉间,耶伯的情绪又变得激动了起来,甚至说出了类似威胁的话,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为一时失言而道歉。
然而,这才是正确的选择也说不定,因为穆娜瑟终于回应了他……
“不善罢甘休?你们现在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,又能对魔界宰相怎么样?”
听见穆娜瑟的声音时,耶伯小小地吃了一惊,不过他立刻便冷笑着回答道:“……只是暂时而已。我是茵蔯家的正统继承人,斯洛斯的下一任魔君。总有一天,我会把斯洛斯从紫宫的手中解救出来。”
“黑龙都中了毒,你这个叛徒凭什么在这儿大放厥词?”穆娜瑟对耶伯的话嗤之以鼻。
“我已经找到了龙涎香,很快你母亲的那些小手段就不再是问题了。而且,”耶伯理直气壮地说道,“我可不是叛徒。我是茵蔯侯世子,我效忠的国家永远都只有斯洛斯。将近十年没有魔王,紫宫早就完了,我可不记得背叛过已经不存在的国家。”
此前整个对话中,穆娜瑟一直背向耶伯,双眼一味地望着窗外。但听见耶伯的辩解后,穆娜瑟才终于第一次转身看向了他。
“没错,魔界已经十年没有魔王了,而且魔君也都不早已不再听从紫宫的号令,要说魔界名存实亡也不为过。”穆娜瑟严肃地说道,“可是现在不同了。真王囘剑选择了殿下,魔界马上就会迎来一位新的魔王,他会把这十年来的混乱全部结束。你既然自称茵蔯侯世子,如果还没有忘记魔君的荣耀,就应该带领斯洛斯拥护新魔王,令魔界再一次变得完整才对。
“可是你看看自己都干了些什么?不但囚禁前来支援斯洛斯的殿下和费尔蒙德大人,轻率出战损兵折将,最后居然还带着宝贵的黑龙叛逃敌国……你做的哪件事对魔界有益,又有那件事是对斯洛斯有益的?”
穆娜瑟的话如同一记铁锤,正砸在耶伯的脑门上,打得他眼冒金星,过了好一会儿才总算缓过神来。
“胡说!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斯洛斯。难道你那个王子殿下就能好到哪儿去吗?要不是因为他,战争根本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。而且他也没安什么好心不是吗?用那种卑劣的手段逼父亲就范,他和可鲁起亚根本都是一丘之貉!”耶伯激烈地反驳道,“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不让斯洛斯落入这样的小人之手。”
“哼!”穆娜瑟不屑地扭过头去,“所以只要不让殿下得到斯洛斯,你就宁可把自己的故乡出卖给可鲁起亚,是吗?你和萨法尔皇帝之间到底有什么协议,你和我都心知肚明。”
“这……”
耶伯显然没想到穆娜瑟会知道自己和可鲁起亚的真实关系,一时显得手足无措。
穆娜瑟又继续说道:“没错,收服茵蔯侯的确是殿下的目的之一,不过那也是在从可鲁起亚手中保护了斯洛斯之后的事。你难道就真的那么大公无私吗?最近十年,脱离紫宫的斯洛斯就像一个独立王国,你不愿意让斯洛斯回归紫宫,只是因为你害怕失去那种只手遮天的权力而已。”
“我才没有贪恋权力!”耶伯急忙反驳道,“我是为了斯洛斯的百姓,为了不让卑鄙小人统囘治斯洛斯!”
不料,听见耶伯的辩白后,穆娜瑟反而轻蔑地笑了起来。
“你说殿下是卑鄙小人,不能让他统囘治斯洛斯,那让你统囘治斯洛斯就好了?”穆娜瑟反问道,“你父亲把殿下软囘禁在伊姆普,甚至还打算把殿下的首级送给萨法尔皇帝,可是殿下最后却没有杀他。要知道,作为女婿的费尔蒙德大人也有茵蔯侯的继承权,殿下完全可以杀了你父亲,然后把斯洛斯交给亲信费尔蒙德大人来管理。可是殿下没有这么做,而是选择了以德报怨,不但没有惩罚你父亲,还让他继续担任斯洛斯的魔君。而你呢?不但犯了错不知悔改,还一味地为自己叛囘国的事实砌词狡辩……和殿下相比,你的器量差得太多了。”
“不许在我面前提他!”
在此之前,无论两人争论得如何激烈,耶伯一直礼貌地保持着与穆娜瑟之间的距离。可是不知为何,当听见穆娜瑟赞扬冯渊的时候,耶伯就仿佛被开水泼到了一般,猛地窜到了穆娜瑟的面前。
“不许说我不如他!”耶伯恶狠狠地警告道。他已经几乎完全把“礼貌”这两个字抛在了脑后,脸上写满了愤恨和嫉妒。
注视这耶伯扭曲的面孔,穆娜瑟不禁叹了口气。虽然耶伯一直没有言明,但是穆娜瑟很清楚耶伯对自己怀着怎样的感情,毕竟彼此之间十几年的交情并不是假的。
穆娜瑟也猜到了,耶伯本来一定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向罗佛卡尔家正式提亲。双方都是魔君之子,算是门当户对,而且有了姻亲关系之后紫宫和斯洛斯的联系会变得更加紧密,可以说有百利而无一害,所以妮娜玛想来是不会拒绝这门亲事的。政治婚姻从来就和当事人的感情无关,何况自己还是一个养女,穆娜瑟对这种事看得很开。事实上,在穆娜瑟的内心深处还对耶伯有些愧疚,因为这实际上相当于她为了政治目的对耶伯使用了美人计……
就像是有意要激怒耶伯一样,穆娜瑟看着耶伯的脸嘲讽地大笑了起来。
“不错,我是喜欢殿下。”穆娜瑟说道,“因为比起你这个懦夫,我还是比较喜欢殿下那样英雄。”
话没说完,穆娜瑟就几乎清楚地听到耶伯的神经咔嚓一声断成了两截。
“他算什么英雄!”耶伯向穆娜瑟咆哮道,“身先士卒,出生入死的人是我才对。他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方看着而已,他才是个懦夫!”
“身先士卒去打败仗吗?”穆娜瑟毫不留情地火上浇油,“不知道当着姆丽萨的面,你还能不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……”
“啪!”
随着响亮的巴掌声,穆娜瑟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。她捂着被打的左脸颊,抬起头用倔强的眼神看向耶伯。
耶伯呆呆地看着自己有些发麻的右手,一时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做的事情。
过了还一会儿,耶伯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,忙不迭地向穆娜瑟道歉:“……穆娜瑟……我不是有意的……”
然而,耶伯没能来的及好好地辩解,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便打断了他的话。
“世子,撒尼回来了,还带着一个女人,说是有要事求见。”侍从隔着房门通报道。
“好,让他们先去客厅,我马上就到。”耶伯不假思索地吩咐道。撒尼已经派人提前报告过找到龙涎香卖家的消息,算算今天也差不多该到了。
等侍从领命离开后,耶伯这才发现穆娜瑟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,而且又回到了落地窗前,双眼一如既往地看着北方。
看着穆娜瑟的侧脸,耶伯咬了咬牙,一转身走出了卧室。
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
“能在宫墙外拥有如此奢华的宅邸,看来你家主人的确身份显赫。”
环视着客厅内的陈设,丽弥赞赏地点头说道。她刚刚由撒尼引荐进入了大宅,不过这里的主人似乎正好有事,所以让近侍传话让她们在客厅稍候。理所当然地,丽弥的保囘镖都被挡在了客厅之外,不过丽弥早有所料,也就没有多说什么。
客厅非常宽敞,此时房囘中只有丽弥和撒尼两人,所以更加明显。房间里按北地风俗设有壁炉,熊熊燃烧的炉火温暖了房间的每个角落,将街道上刺骨的严寒挡在了窗外。壁炉前对面放着两张宽大的沙发,似乎正是宾主议事的地方。
客厅的四壁都盖着挂毯,挂毯精美绝伦,一看便知绝非俗物。可鲁起亚民风彪悍尚武,没有人会像某些索尔沃坦的贵囘族那样,在房间里挂些名人字画来附庸风雅。大部分可鲁起亚人屋中的装饰,不是上阵杀敌用的铠甲兵器就是狩猎时抓囘住的猛禽野兽。据说,甚至有人会将敌人的头颅斩下,然后做成人皮灯笼挂在房囘中——幸好,这个房间里并没有这类恐怖的摆设。
与此同时,丽弥敏锐地发现,这间客厅中装饰的一些武器和铠甲上印着可鲁起亚皇家的徽记。
“我家主人世居南方,这间宅邸是皇帝陛下赏赐给主人在帝都暂住的。”撒尼解释道。
撒尼的前一句话纯粹是胡扯,不过后一句倒是千真万确——这间大宅其实是比斯利尔公爵在帝都的住处。内战爆发之后,萨法尔皇帝把比斯利尔公爵在北方的所有产业都充了公,这间宅子也就索性给身为降将兼人质的耶伯居住,权当是废物利用了。
“原来你家主人是被公爵赶到北边来的。”丽弥冷笑着分析道。
听见自己的主人被讽刺,撒尼赶忙摆手制止:“小姐可不要胡言啊……我家主人至始至终忠于帝国和皇帝,所以与公爵大人有些不合也是没办法的事。”
丽弥微微一笑,也不再多言。毕竟她是在别人的府上做客,太让主人家难堪,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。
又等了一会儿,宅邸的主人这才姗姗来迟。
“非常抱歉,让您久候了。”
耶伯刚跨进房门,便急忙向丽弥道歉,丽弥也连忙还礼。双方施礼已毕,便分宾主落座。
丽弥抬头仔细观瞧,发现她面前的青年约摸二十五六的年纪,皮肤白囘皙,仪表端正,显然是出身上流社会。不过再仔细分辨的话,还是可以看出青年的手上有些隐约可见的伤痕,像是被鞭子抽过一样。丽弥对这样的伤痕再熟悉不过了——那是练习剑术时留下的伤痕。虽然木剑不如铁剑那么危险,所以常常被用在对战练习中,但如果交手时一方没有控制好力道,也很容易将对手打伤。即使皮肤没破,淤血消散后也可能结痂并留下浅浅的伤痕。
“据这位撒尼先生所说,阁下似乎对我手上的一件货物有兴趣,所以今天才冒昧前来打扰。”丽弥立刻开门见山地说道,毕竟她自己并不是真的要卖东西,兜圈子也没什么意义。
“嗯。”耶伯点了点头,“撒尼已经事先通报过了。似乎小姐现在有一公斤的龙涎香,想要找个买家。”
“正是。”丽弥回答。
说话间,耶伯的眼睛瞟向丽弥的额头。
“如果小姐真的有货的话,在下打算全部买下来。不过,”耶伯话锋一转,“小姐知道在下为何要买龙涎香吗?”
丽弥一愣,脸上露出迷惑的神色。
“这个……我就不清楚了。”
“其实,在下这边最近发生了一些事,需要用到龙涎香。”一边说着,耶伯目不转睛地看向丽弥的脸,“而小姐你,也正好这个时候在贝路坦帕点燃龙涎香……”
丽弥的心不禁一沉。
“……阁下想要说什么?”
“在下只是觉得有点太过巧合了。”耶伯冷冷地说道。
丽弥回头瞟了一眼威武地立在一旁的撒尼,咽了口唾沫。
“都说世界之大,无奇不有,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。”丽弥强作镇定地回答。
“是啊,我也想这么认为。”耶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丽弥,视线就仿佛要将她刺穿一般,“可是行走江湖不多个心眼可不行,还请小姐不要见怪。”
“哪……哪里,阁下无需在意。”
看出了丽弥的动摇,耶伯收起了视线,笑着说道:“天色不早了,还是来谈正事吧。我要买下小姐手中所有的龙涎香,就请开个价吧。”
“其实……”丽弥咬了咬嘴唇,显得欲言又止,“我之前已经和撒尼先生商量过了,我们都觉得二十万索顿应该是个比较合理的价钱。”
“喔,二十万。”耶伯重复着这个数字,露出了轻蔑的微笑,“二十万的话,和索尔沃坦的价钱差不多,是不算贵。”
丽弥用充满期待的眼神注视着耶伯。
“二十万就二十万吧,我也懒得再派人去索尔沃坦那么老远了。”耶伯轻描淡写地说道。
“是吗?”丽弥欣喜若狂,“那真是太感谢了,您真不愧是帝都有头有脸的人物。”
然而,耶伯却抬起右手,止住了丽弥的恭维。
“二十万这个价钱是没什么关系,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。”
听见耶伯的话,丽弥一下又紧张了起来。
“条件?什么条件?”
“我希望明天可以交货。”
“明天?”丽弥为难起来,“明天会不会太赶了点……”
“怎么?做不到吗?”耶伯冷笑着问道,“如果明天交不了货的话,那这笔买卖就算了,我还是派人去索尔沃坦好了。”
一听生意要告吹,丽弥赶忙说道:“不不不,明天可以,我可以明天交货。”
“喔?真的吗?”
“真的。”丽弥谄媚地笑着回答,“我的货就在城外不远,我现在出城的话,明天就可以把货带进城来。”
耶伯笑着点了点头,随即站起了身来。
“既然这样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事不宜迟,我也就不留小姐。”
既然主人都已经明确地说了送客的话,丽弥也识相地告辞,准备离开。
就在这时,从客厅的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巨响,似乎是什么沉重的物件摔破了一样。
耶伯的眉头一下皱了起来。他不顾身为客人的丽弥,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。丽弥趁着撒尼手足无措的当口,也跟了耶伯的身后。
声音果然来自穆娜瑟的房间,因为耶伯远远地就看见两个侍女在房门外犹豫张望,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进屋去。来到门口之后,首先映入耶伯眼帘的是满地的碎瓷片和朝他怒目而视的穆娜瑟。
“这……”
耶伯转头打量了一下屋内,发现原来摆在床边的一个大瓷瓶已经不翼而飞。看来“受害者”基本可以确定了。
“穆娜瑟……”耶伯咬了咬嘴唇,谨慎地选择自己的措辞,“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?”
然而穆娜瑟对耶伯却视而不见,扭过头去坐在了床边。
耶伯叹了口气,这才发现丽弥也跟了过来,不禁感到一阵窘迫。
“让小姐见笑了。”耶伯苦笑着说道,“在下和内人有点小矛盾,惊扰到小姐了,还望见谅。”
“哪里哪里,我太失礼了,擅自跟过来。我这就告辞,阁下不必送了。”
碰上这种家务事,主客之间都很尴尬,所以丽弥也不敢多留,说完话就在撒尼的带领下朝大门去。
等确定丽弥走远了之后,耶伯这才扭回头来看向穆娜瑟——后者背对着他,似乎还在生气。
耶伯又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。说起来,当时他忍不住出手打了穆娜瑟,的确是有错在先,事到如今再要找什么话来辩解也是枉然。呆呆地站了半天之后,耶伯实在无计可施,只好吩咐侍女们赶紧打扫,然后悻悻地走出房间。
这时,本来应该陪着丽弥的撒尼不知为何回来了。
“她果然没让你跟着,是吗?”
听耶伯的语气,似乎丝毫没有感到意外。
“是。”撒尼回答,“出了大门之后,她就说天太晚不用我送,然后自己上马车走了。”
耶伯一声长叹:“这个女人很可疑啊。”
“确实,她出现的时机实在太巧合了。不过,她也说过自己本来就打算把龙涎香卖给茵蔯家,只是因为地狱门被封才困在可鲁起亚,可能她是之前从斯洛斯听到了什么消息吧。”
听了撒尼的分析,耶伯依然沉吟不语。
“这个女人不是魔族,紫宫应该不可能和人类联手吧?黑龙中毒已经过了十四天了,我们现在可没有多少选择。”撒尼继续苦苦相劝。
“可要是这是陷阱的话……这些骑士可是一路从斯洛斯跟随我们到现在的……”
“少主,每一个骑士都发过誓为了斯洛斯而死,只要有还有一线希望可以救我们的龙,绝对不会有人退缩的!”
撒尼热血沸腾,可是耶伯却似乎还有顾虑。良久之后,耶伯这才终于朝撒尼点了点头。
“照计划行囘事吧。”
“是。”
终于得到了主人的命令,撒尼立刻马不停蹄地离开耶伯,前往后院召集骑士去了。看着撒尼兴冲冲远去的背影,耶伯却还是忍不住满心的忧虑。
……
离开耶伯的宅邸之后,丽弥上了自己来时乘坐的马车,朝着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。毕竟现在是战时而且城里还在执行宵禁,太阳落山之后是铁定出不了城的。
经过乞丐堆的时候,丽弥刻意把头探出车窗外,同时右手一只放在自己的左脸上,看起来好像是突然牙疼。
一路行来,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。虽然城门的卫兵对这么晚还要出城的丽弥盘问了一番,不过最后还是放行了。当然这并不是因为丽弥的魅力,而是因为卫兵还记得她进城的时候有撒尼作担保。
出城之后,丽弥沿着大路一路向西,之后又换小道,不久又回到大路,然后又进入小路。终于,在赶在太阳落山之前,丽弥进入了迪朗哥西北的森林,而在那里一片不小的营地正等待着她。
“小姐,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?生意吹了吗?”
丽弥刚一下马车,一直跟随着她的其中一个护卫就立刻迎了上来。
“没有……暂时还没有。”丽弥回答,“不过买家让我们明天就把货送过去。”
“怎么这么急啊?”
“不知道。”丽弥摇了摇头,“我只知道,我可不想继续被困在这个鬼地方了。我们得早点把那些货出手,然后回索尔沃坦去。”
“说的对,小姐。”
丽弥叹了口气,看向了自己的营地——依靠树木的掩蔽,营地藏身于阴影之间,只有帐篷之间的几堆篝火发出微弱的光芒。借着火光,可以看出帐篷之间有很多人影走来走去,似乎是在巡逻。
“行了,大家都准备一下吧,我们天一亮就启程去迪朗哥。”
丽弥向手下吩咐道,一边向营地里最大的一顶帐篷走去。附近的灌木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,似乎有什么小动物受到惊吓跑掉了。
“少爷,不用再演戏了。”
唰地一声,另一个护卫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,漂亮地落在了丽弥的身边。他藏身得如此完美,在他主动出声之前就连丽弥都不知道他在那儿。
“都走了吗?”丽弥问道,却没有明说谁或者是什么“走了”。
“营地附近已经感觉不到生气,应该没有人留下。”
“干得好,谢迪。”丽弥赞赏地看着护卫的影子说道。
迎着丽弥的目光,被称为“谢迪”的护卫走上前来,进入了篝火的光芒之中——这是一个极其俊美纤细的男性,而且最引人瞩目的是他那对又长又尖的耳朵。
谢迪是精灵——一个被认为已经灭亡的古老种族仅存的后裔之一。他们有着与人类相比长出非常多的寿命,以及伴随漫长生命而来的冷漠与睿智。
“少爷,我们是不是应该……”谢迪向丽弥请示道,语气一如既往地缺乏温度。
“嗯。”丽弥点了点头,“给那些难民一些钱,让他们走吧。”
说着,丽弥再次看向了这个虚有其表的营地,这样她和冯渊之间的约定就算履行完毕,接下来的事情就与她没有关系了。
算起来,丽弥和冯渊相识至今还不到一个月,实在说不上有什么深厚交情,彼此之间不过是“生意往来”的关系罢了……本来应该是如此的。可是丽弥却痛苦的发现,这个时而冷漠,时而狡猾,时而残酷……却又时而温柔的男人,不知何时已经在她的心中刻下无法抹去的痕迹,甚至一想到从此再没有机会相见,丽弥还会感到隐隐的哀伤。
丽弥从没对任何人产生过类似的感情,这令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感到手足无措。她知道自己背负着沉重的责任,无法允许她随心所欲的活着,可却又阻止不了自己的心,对靠近那个身为魔族的男人感到渴望。
“请光母圣神保佑冯渊和他的姐姐吧。”
抬头看向晴朗得吓人的夜空,丽弥用旁人无法听清的声音,喃喃地说道。
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
就在丽弥为冯渊而默默祈祷的时候,耶伯派出去刺探的斥候回到了大宅中。傍晚时,丽弥一离开大宅,就立刻有好几个骑快马的探子尾随其后。他们的任务正是打探丽弥存放货物的营地所在。
“营地里有不少人,估计不下一百。”
书房囘中,探子们正向耶伯和撒尼如实禀报自己探知的情报,包括车队扎营的地点、前往营地的路线和车队的护卫数量。探子的描述非常详细,就连很多普通人不会在意的细节也记忆得分毫不差。看得出来这些人都受过专门的训练,绝非大宅门里面随处可见的帮佣杂役。
刚开始,耶伯和撒尼只是静静地听着,可是当听说对方营地里守卫森严之后,两个人却不知为何都像是松了口气。
“人数比我想的还要多呢。”耶伯沉吟道。
“不过这就证明了对方大概真的有货。”撒尼一边兴奋地如此分析,一边挥挥手让探子退下,“虽然护卫的数量是多了点,但毕竟是乌合之众,不可能是我们龙骑士的对手。”
耶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付钱给丽弥,事实上耶伯也根本就拿不出那么多钱。虽然名义上得到了萨法尔皇帝的封赐,可是耶伯实际上只是一个人质,一个可以利用的棋子。因为害怕皇帝认为黑龙非常脆弱,进而低估他的利用价值,耶伯并没有将黑龙中毒的事情向皇帝禀告,所以事到如今当然也不可能再去向皇帝要钱。
耶伯和撒尼的计划是,打探到丽弥存放货物的地点,然后再靠武力抢夺。想来,身为一介商人的丽弥就算再怎么见过世面,要论谍报和战术也不可能和军旅出身的龙骑士们相提并论。
耶伯对撒尼的结论认同地点点头,又问:“宅子里现在有多少人可以用?”
“骑士加上我有二十三个,还有十来个可以调动的卫兵。”撒尼回答。
“你把所有人都带去,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“可是,”撒尼一惊,“属下要是把所有人都带走的话,宅邸的卫士就只剩下皇帝派来监视少主的人了!”
“现在还是黑龙更重要。如果黑龙有事的话,皇帝早晚是要把我当颗弃子丢掉的。皇帝的人虽然是来监视我的,不过身手都很不错,你也没必要那么担心。”耶伯安慰撒尼道。
撒尼还是有些顾虑,不过既然主人决心已定,他也就只有遵从了。
送走了撒尼,耶伯终于腰腿一软,倒进了椅子里。最近这段时间,他承受的压力实在太过巨大,令他这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常常感到力不从心。如果不是一直接受作为魔君继承人的精英教育,耶伯恐怕连在部下面前也难以维持体面。终于,最后的行动已经开始,而他也不用再继续强撑门面了。
一阵脚步声穿过走廊朝着大门而去。耶伯知道,这是撒尼正带着龙骑士们奔赴“战场”。对于龙骑士来说,黑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,所以撒尼他们都鼓足了干劲,只要有一线希望能够拯救他们的黑龙,就不会有任何一个龙骑士临阵退缩。对此,耶伯不但能够理解,而且感同身受——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姆丽萨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份切身的体会,耶伯从计划这次的行动开始,就一直感到一种没来由的焦虑和恐惧。要是这本身就是个圈套呢?要是丽弥的手上没有足够的龙涎香呢?要是车队的护卫比预想的更强呢?要是打斗当中龙涎香被毁了呢……
耶伯的右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,他赶紧把手握成拳头,想要压抑住这种丢脸的反应,却没有丝毫效果——他的全身似乎都抖动了起来。
为了平复自己脆弱的神经,耶伯无可奈何地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可鲁起亚的烈酒,连杯子都不用就一仰头灌了下去。随着刺喉的液体滑入胃中,耶伯感到仿佛有一团火从腹部燃起,渐渐蔓延到全身。视线变得模糊,感官变得迟钝,只有喉咙里烧灼的疼痛久久不肯散去。
耶伯一直讨厌这种感觉,可现如今,这种痛苦至少能够带他远离忧愁的煎熬……
……
书房的窗台下,一个黑影从墙脚和灌木之间一闪而过。
丽弥离开之后,冯渊一直守在耶伯的大宅外面。这实际上并没有听起来那么容易,因为如今的迪朗哥正在实行宵禁,夜幕降临之后大街上就一直有卫兵在来回巡逻。冯渊很擅长用夜的黑暗作为掩护,但是要躲开所有的卫兵仍然需要相当的心力。不过这些是值得的,因为冯渊已经知道自己的目标就在那扇紧闭大门后面——
丽弥伪装成商人接近耶伯的目的有两个,其中之一是找出耶伯在帝都的藏身处,如果能打探到穆娜瑟的所在就更好了。龙骑士们正拼命地寻找龙涎香,只要丽弥把这根“救命稻草”摆在他们眼前,想得到耶伯的接见并不是难事,可是能不能见到穆娜瑟就只能靠运气了。
傍晚乘车离开的时候,丽弥一直将左手放在自己的右脸颊上,这是她和冯渊之间约好的信号,代表她在大宅里见到了穆娜瑟。
目的之二是引诱龙骑士们离开大宅,从而减弱宅邸的警备,方便冯渊潜入。为了达成这一目标,丽弥必须坚持将价格维持在比较高的水平,迫使耶伯采取非常手段。同时,他们雇佣很多从南边逃难至此的流民,让他们在假营地里巡逻,造成商队有大量护卫的假象,从而令耶伯他们不得不派出所有的人手。
然而,事情很可能不会如想象般顺利。冯渊料到耶伯不会将黑龙中毒的事报告给皇帝,所以知道他不会有足够的钱从丽弥那里购囘买龙涎香,想要就只能动手去抢。只不过,他们会不会马上动手那就未必了。要是耶伯选择等上几天查清丽弥的底细,那冯渊接下来的行动就会困难重重。
正因为如此,当看见撒尼带着大队人马离开大宅的时候,冯渊大大地松了一口气。
尽管宅邸的保卫等级已经下降了不少,但要潜入有皇家亲军护卫的前公爵住处也并不轻松。靠着猎人的敏锐和耐心,冯渊藏身于建筑物的阴影,从巡逻队的夹缝之间穿过,终于来到了屋后的花园。
可是从现在开始,事情变得更加困难了——屋里灯火通明,不像屋外有那么多地方可以躲藏,一步踏错就可能前功尽弃;另一边,冯渊并不知道穆娜瑟的确切位置,就算想要行动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。
比斯利尔公爵在军政上的才能乏善可陈,生活品味倒真是对得起他皇帝亲弟弟的身份。这座花园美轮美奂,亭台楼阁雕梁画栋,奇花异草琳琅满目。如果是白天来到这里的话,大概任谁都会对这些美景应接不暇吧——可惜冯渊从来就不是一个风雅之人,这个世上唯一能令他心驰神往的美丽之物,大概就只有那端坐在圣都宝座上的圣洁女神了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转眼间已近午夜,可大屋里的灯光却仿佛是在故意嘲笑冯渊一般,依然亮如白昼。终于,冯渊的耐心到了极限,他悄悄地拉开自己头顶上方的窗户,冒险把头探了进去。这里是屋子的东南角,正是两条走廊的交汇处。冯渊小心翼翼地向西北两个方向望去,发现两边的走廊上现在都空无一人。
虽然仍有顾虑,但是冯渊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等下去了——前去袭囘击商队的骑士们,一定已经发现营地空无一人,明白自己上当受骗了。如果再拖下去,一旦骑士们返回耶伯必然警觉,再要下手更将是难如登天。心念及此,冯渊终于打定注意,敏捷地爬上了窗台,准备开始行动……
就在冯渊打算终身一跃,跳进这个很可能是无底深渊的地方时,一阵骚囘动吸引了他的注意。虽然对一个潜入者来说,应该尽可能避开人群才对,但是不知为何,冯渊却觉得自己应该过去看看……
……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
晚饭之后,穆娜瑟一直坐在自己的床边,看着窗外发呆。
其实这么说有点不太准确,因为穆娜瑟并非自愿,而是被迫留在这个房间中的。门口始终有两个卫兵在把守,窗户虽然高大明亮,但事实上却被施过法术,想要打开自然是不可能,赤手空拳的穆娜瑟就连打破窗玻璃都做不到。
在外人眼里,耶伯在对待穆娜瑟时一直都彬彬有礼,对她的饮食起居从来不敢有丝毫怠慢。可真实的情况就只有穆娜瑟自己心知肚明——这个房间虽然富丽堂皇,其实却不过是一只金丝编成的牢笼,而她则是那衣食无忧的笼中之鸟。
在对着月亮看了超过半个钟头之后,穆娜瑟终于移开了视线,瞟了瞟一尘不染的地毯——下午打破的瓷瓶早已经收拾好了,就连一块瓷片都没有留下。等到明天,大概就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被放在完全相同的位置上吧?就好像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被抹去,消灭了一般。这个小小世界中的一切都恍如冰封一成不变,就连时间都似乎变得无关紧要了——耶伯绝非愚蠢,当对时间的感知被剥夺之后,人的意志会自然变得软弱,无法抵抗暗示和诱导。
穆娜瑟不禁回想起了自己和耶伯的相遇。说起来也平淡无奇,穆娜瑟四岁,耶伯六岁,同是魔君之子,在紫宫的晚宴上相遇,寒暄也不过只是社交礼仪,彼此都没有给对方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。那时先王囘刚刚即位,正意气风发想要大展雄图。事实上在穆娜瑟对那场宴会的记忆当中,最鲜明的还真就是古力欧魔王……和他看着穆娜瑟时,眼中那如慈父一般的光芒。耶伯对于她来说,不过是和银杯银盘毫无区别的摆设罢了。
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,魔君叛乱、先王驾崩、斯洛斯脱离紫宫的控制,穆娜瑟和耶伯便再也没有见过面。等两人再次相见的时候,已经是十年之后。当时紫宫正在试图重建与各郡之间的联系,身为茵蔯侯女婿的菲尔蒙德自然担负起了联络斯洛斯的重任,穆娜瑟也作为司徒府的武官一同前往。那是穆娜瑟和耶伯相隔十五年后的重逢,也是穆娜瑟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男性的热情的视线——穆娜瑟是宰相养女,紫宫里几乎所有的人对她都或者唯唯诺诺,或者敬而远之,还从来没有一个人将她当做女性来对待,尽管那时她的美貌就已经罕有匹敌了。
不知是女性的直觉还是别的什么,穆娜瑟很快就看出了耶伯对自己的好感。如果说她没有感到一丝一毫自尊心的满足,那是骗人的,甚至她还会时不时地对耶伯的殷勤感到一丁点的心动……
作为丈夫,耶伯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,因为穆娜瑟也明白自己的婚姻是不可能由自己来做主的,而她也早已经做好了觉悟。如果换做是以前的话,穆娜瑟应该会心甘情愿地接受任何一个男人成为自己的丈夫,只要那是母亲的决定,只要是为了魔界为了紫宫,可是……
穆娜瑟突然变得惊慌失措,急急忙忙地想要藏起心底的想法,却发现思绪已如脱缰的野马完全失去了控制——现在的穆娜瑟变得有点不同了。虽然她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遵从母亲的命令,可是她的心底却开始为此感到恐惧。
为什么?为什么会这样呢?难道她不是早就已经做好了觉悟,早就已经决定要为了母亲和魔界献出一切了吗?不,她的决心并没有丝毫的改变,甚至可以说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。可引起这种变化的理由,却使她对自己的婚姻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望……或者说是妄想。正是因为有了期望,所以才会感到失望和恐惧。
抬头再看了看明亮的月,穆娜瑟自嘲地笑了起来。
就在这时,房门不知被谁用力推开了。穆娜瑟不用回头就能猜到,进来的人一定是耶伯。因为除了他之外,其他的任何人都是不允许随随便便进入这个房间的,更遑论不请自入了。
床震动了一下,看来耶伯今天更加得寸进尺,居然直接坐到了穆娜瑟的床上。穆娜瑟也感到了一丝惊讶,所以自然地回过了头……
“你怎么了?”
穆娜瑟的问题并不完全是出于关心,反而更大程度上是源于惊讶——耶伯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酒味,已经酩酊大醉。
“……哈哈……我可是茵蔯侯世子,我喝几杯酒,怎么了?”
喝不喝酒和茵蔯侯世子有什么关系?穆娜瑟肚子里好笑,一边却还是站起身来,吩咐门外的卫士去拿水和毛巾来。不一会儿东西拿来了,但因为卫士不敢进屋,所以穆娜瑟只好接过铜盆,端到梳妆台前。
就在她的身后,耶伯兀自嘟嘟朗朗个没完:“我知道……你看不起我……觉得我只是个纨绔子弟……”
这些话耶伯已经对她说过无数遍了,所以穆娜瑟也懒得理他,只顾在梳妆台前忙活。
“可是我从来都没觉得害怕……因为放眼魔界能和你门当户对的男人就只有我了……紫宫一直想要得到斯洛斯的支持……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,你只能嫁给我……”
穆娜瑟叹了口气。其实耶伯并没有他自认为的那么无能,就算醉得一塌糊涂,他说出的话也还是条理清楚,遣词用字没有忘记贵囘族的教养。
“要是你没干出叛逃这样蠢事,就算是现在,母亲应该也是不会拒绝你的提亲的。”
穆娜瑟温言说道,一边拿着湿毛巾走过来,让耶伯擦擦脸,清醒一下。耶伯立刻接过了毛巾,却只是拿在手里。与此同时,他抬起了头,用有点充囘血的眼睛看向了穆娜瑟。
“也许吧。”耶伯讽刺地说,“也许公爵大人会接受,可是你已经不会接受了吧!”
“你应该知道,如果是母亲的命令,我不可能违抗的。”穆娜瑟强作镇定地回答。
耶伯的鼻子哼了一下,“你当然不会违抗,可是那也已经没用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一直觉得,就算你不喜欢我,可你也不会喜欢上别人。只要成了夫妻,朝夕相处,你一定会了解到我身上的好处,总有一天会接受我。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……”
“……我没有喜欢上谁。”
话刚出口,穆娜瑟就后悔了,因为这种反驳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。
“说谎!”耶伯怒吼道,一面站起身把手中的毛巾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
穆娜瑟吓得浑身一抖,忍不住向后退,而耶伯也步步紧逼。
“我怎么也没想到,你居然会喜欢上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!”
“他到底有哪点比我好?说他是王子,他可是从赤环山外来的,和那些人类有什么区别?”
“只知道玩弄阴谋,给斯洛斯带来灾囘祸,居然还觍着脸要我们归顺紫宫,简直是狼子野心!”
就在这时,穆娜瑟突然用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耶伯的谩骂。
“你根本不了解殿下,没资格这么说他!”
“你……”耶伯双目圆睁,瞪视着穆娜瑟。
“你说殿下给斯洛斯招来了灾囘祸,可你知道那些强盗在沙茶河都干了些什么吗?你知道是殿下从人类的手中保护了魔界吗?你知道殿下他可是……”
穆娜瑟差点脱口而出“殿下他可是个人类”,不过幸好她最后还是改了口。
“你知道殿下为魔界做了多少事,冒了多大的危险吗?你说他是从赤环山外来的,和人类没有区别,可他时刻都想着要让魔界重新强大起来。而身为魔君之子的你呢?只想着自己一家的权利和地位,从来没想到人类会趁虚而入,真正为斯洛斯,为魔界带来灾难的人到底是谁?”
被穆娜瑟这么劈头一骂,耶伯的脸顿时憋得通红。他想要出言反驳,却感到脑子里一团浆糊,毫无头绪。凭着酒劲,他直接用行动代替了言语……
耶伯一把抱住穆娜瑟的腰,强行将她丢到了床上。紧接着,耶伯像野兽一般扑将上去,把穆娜瑟压在了身下。
穆娜瑟突逢变故,刚开始还本能地挣扎了几下。可不知为何,很快她便放弃了反抗,任由耶伯对自己为所欲为。
耶伯本来已经做好了穆娜瑟会反抗到底的准备,却没想到穆娜瑟居然这么顺从。起先他还因为诧异而僵硬了一下,可是很快压抑许久的欲囘望便一发不可收拾了……散发着酒气的双囘唇硬是贴上了白囘皙顺滑的脖颈,一双颤抖的手时而在纤细的腰间游走,时而又粗囘鲁地想要剥去女性最后的防线。
耶伯朝思暮想的东西如今就躺在他的怀里,任他予取予求。耶伯在无比兴奋的同时,却也有对这毫无浪漫的情景感到了些许的失望。至少在他的想象中对方不会是如死鱼一般毫无生气,而他的脑子里也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嗡嗡作响。
穆娜瑟的手举在头上,对耶伯粗囘鲁的行为丝毫不加抵抗,一边却悄悄地伸进了枕头的下面……
“啊——”
耶伯尖叫着跳了起来,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脖子,鲜血如泉水从指缝里汩囘汩涌囘出——穆娜瑟的手中拿着一块沾满鲜血的白色瓷片,正是下午打破的瓷瓶的一部分。
“你……”
耶伯惊讶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,穆娜瑟已经一跃而上,反过来压住了耶伯。穆娜瑟的膝盖顶在耶伯的胸口,令他几乎无法呼吸,而随着胸腔承受的压力增大,耶伯指间的鲜血也越涌越急,简直如同要爆发了一般。
门外的卫士听到耶伯的叫声,想要冲进房间,却发现房门不知何时被上了锁——穆娜瑟接过水盆的时候,趁卫士不注意锁住了房门!穆娜瑟并不是因为受到了粗暴的对待才对耶伯下此毒手,她是早有预谋,要为魔界……为了未来的魔王除去这个后患。
慢慢地,耶伯的呼吸越来越慢,最后终于彻底停了下来,他的指缝间也不再有鲜血涌囘出。穆娜瑟低头看着青梅竹马渐渐变得冰冷的脸,不禁悲从中来。他们两人其实都从来没有想到过彼此会走到如斯境地,如果不是耶伯对冯渊的妒忌,如果不是因为可鲁起亚对斯洛斯的进攻,如果不是因为冯渊这个魔王继承人的出现,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……也可能这一切都不过只是造化弄人而已。
穆娜瑟站起身,又一次抬头看向了高挂在天中的明月,那光芒真是冷得令人心醉。
房门在撞击下发出了悲鸣。
穆娜瑟的手一松,瓷片落在了被血染红的地毯上。已经没有必要了,反正面对手握武器的卫士,那么一块小小的瓷片也根本不可能派上任何用场。而且,穆娜瑟本来就没打算抵抗,因为她要做的和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完了。
可就在这时,撞门声却突然戛然而止,继之而来的是一阵混乱的打斗声夹杂着痛苦的惨叫。
穆娜瑟完全懵了。她不明白门外到底发生了什么,就连猜测都无从猜起。可是在心底的深处,她还是感到有一丝可笑的希望似乎萌发了出来。穆娜瑟自嘲地笑了笑。不可能的,且不说母亲绝不可能为了自己派出救兵,时机更不可能这么巧合。
然而,就在穆娜瑟告诉自己不要痴心妄想的时候,打斗声也渐渐停止了,走廊上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。穆娜瑟定了定神,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,侧耳倾听,可还是无法从门外捕捉到一丝声响。
突然,敲门声响起。敲击的节奏舒缓而礼貌,让人难以相信刚才走廊上还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动作大戏。
“穆娜瑟,你在里面吗?是我。”一个冷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。
穆娜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虽然她曾经不止一次地妄想过,可是这个声音的主人不可能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!
……
敲了好一会儿,门才终于打开。万幸冯渊并没有搞错,从门后出现的正是穆娜瑟。面对突然出现的冯渊,穆娜瑟的表情夹杂着喜悦和困惑显得有些古怪,而且她的双手有些颤抖,或许的确是受了点惊吓。
在穆娜瑟身后的地毯上,冯渊看到了血迹,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血迹的来源——耶伯冰冷的尸体。回头再看穆娜瑟沾满鲜血的右手,冯渊立刻就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
“走吧。”
冯渊一伸手,毫不在意地拉起了穆娜瑟的右手。穆娜瑟先是一惊,但很快也就顺从地点了点头。
“不快点的话,等龙骑士们回来,事情就不好办了。”
冯渊微微一笑,如是说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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